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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 41 章 临时先生


霍善瞧见自己师父,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牵起那头壮壮的小牛犊便往李长生跑去,嘴里还说道:“师父你看,这是我给二柱讨来的小牛犊!”

        他还表示这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等二柱知道这小牛犊是刘彻赏赐的以后肯定高兴得很。

        李长生看了眼那头眼也不眨啃掉御苑花草的小牛犊,笑着说道:“即便不是陛下赏赐的,二柱也会很高兴。”

        穷人家小孩大多没专门的名字,像二柱家这样大娃叫一柱、二娃叫二柱的,都算是讲究的了。

        二娃母亲也是个极好的人,当初见霍善没了娘,主动说帮忙喂霍善。当时二柱也才几个月大,两个孩子一起喂着实不容易。

        霍善渐渐长大了,平时也跟二柱家兄弟俩玩得好,几个小孩子每天在村里撒欢,引得村里年龄差不多的小孩都爱跟他们凑一块。

        正是因为村中多是良善之人,李长生才会应下刘亭长提的建学之事,这些孩子若能多识几个字,往后不管是服徭役还是出去谋差使都能轻松一些。

        霍善道:“那不一样,陛下赏赐的说出去更有面子。”

        小孩子其实也是讲面子的!

        他要让二柱当最有面子的小孩!

        见太子刘据几人走了过来,李长生没再和霍善多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地朝太子刘据见礼。

        太子刘据这几日和霍善玩得很投契,此时见了霍善亲近的师父,自是第一时间免了他的礼。

        见李长生长得清俊出尘,很有几分方外之人的仙风,便觉李禹说方士都不是好人这种说法有些偏颇。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李长生并不知晓李禹那一茬事,瞧见霍善与他几个表叔相处得很好,一路上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他知道霍善这孩子是讨喜的,只要与他相处久了大家都会喜欢他,可放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到底还是会时常牵挂。

        他让金日磾帮霍善把小牛犊牵回去。

        再让它这么吃下去,他怕霍善赔不起这些花木的钱。

        霍善哪里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兴冲冲地问李长生:“您是不是把面起子做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吃肉馒头了?”

        李长生道:“应当可以了,一会我借这里的庖屋试试看。”

        霍善期待不已。

        在梦里吃东西他虽然也能尝到味儿,但感觉总不如真正吃到嘴里的实在。

        兴许是因为知道那不过是梦而已。

        因着做馒头包子得发面,一时半会是吃不上的了,李长生便先让霍善自己玩儿去。

        霍善不去,自告奋勇说要给李长生帮忙,还问太子刘据他们要不要一起。

        李长生本以为太子不会答应,结果太子居然一口应下了,跟着霍善师徒俩一起去了庖屋。

        霍善和李长生说起他们组织的包粽子活动,他太子叔包粽子特别厉害,比他们几个包的好看多了!

        李长生:???

        才这么几天不见,这孩子到底在上林苑干了啥?

        难怪东方朔说迟早会牵扯出他早已仙逝的师父,这小子当真是一天一个新想法,而且有了想法马上就要付诸行动。

        李长生也没慌,带着几个小孩捣鼓了半天,才把面团放在一边发酵。

        这边忙活完了,刘彻那边便命人召李长生去见面。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盯着看。

        太子刘据本没想跟过去,结果看霍善自发地拉着李长生的手在前头引路,看来一点都没有“皇帝不召见我我不能随便过去”的观念,只好与卫登几人一同跟上。

        刘彻正在里头和卫青聊天,准备明儿去看看霍去病练兵,结果就听人来报说李长生到外头了,太子刘据几人也一并跟了过来。

        刘彻笑道:“据儿倒是活泼了不少。”

        卫青点头。

        从前太子刘据和他长子卫伉脾性差不多,都是年纪不大,却偏要装出小大人模样,尤其是在自家弟弟面前更是格外端着,仿佛显露半点小孩儿心性便失了兄长威仪似的。

        卫青知道这是太子那些文臣老师教导的,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既然刘据已经当了太子,总要有点太子的样子。

        只不过这几天看几个小子跟着霍善玩儿得那么欢,卫青又觉得孩子活泼些没什么不好。

        其实长辈都喜欢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小孩儿。

        刘据虽已当了太子,但卫皇后恩宠渐少,而刘彻正当壮年。往后刘彻身边未必没有宠冠后宫的新人、生出深得刘彻宠爱的孩子,刘据若是与刘彻不亲近,太子之位不一定坐得稳。

        刘据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卫青终归还是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当好这个太子,以后能顺利继承大统。

        不过刘彻过了年才满四十岁,刘据年纪也还太小,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刘彻对卫青有极深的知遇之恩,所以哪怕刘据是自己外甥,卫青也并没有表现得格外亲近。

        卫青敛起思绪,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李长生。

        上回见面还是在新丰县,那时候他便觉得李长生此人不一般。

        如今从霍善口中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们也渐渐反应过来了:东方朔一直都在御前当差,哪里有空经常去新丰县找李长生师徒俩?

        那些托称是东方朔说的传说故事,恐怕有不少是李长生给霍善讲的才是。

        人各有志,东方朔说自己是“避世金马门”,认为自己完全不必找个深山老林躲着,在宫殿之中亦能避世全身,所以他是不惧出风头的,到了刘彻面前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

        李长生却明显有着非常传统的出世观念,比起登天子之堂更愿意待在乡野之间。

        连带霍善这孩子跟在他身边久了,也给人一种功名利禄不甚太在意的感觉。

        给他好东西他会高兴,但也仅仅是高兴而已。真要让他违背本心去讨要,他恐怕只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这便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影响了。

        卫青思量间,李长生已经上前向刘彻行礼。

        双方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倒是不怎么拘束。刘彻见几个小孩跟了进来,便让他们也一并坐下。

        作为大汉有名的实用主义者,刘彻也没绕弯子,直接问李长生:“这次召李卿过来是想看看李卿可知道具体的砂糖制法。”

        甘蔗这东西适合在南越一带生长,南越土地辽阔,山林众多,若是将来能在此地大面积种植甘蔗,那好处就多来了。

        最直接的好处是将来他们大汉人能吃上南越产的糖,并且不用占自己的耕地;二来有了这样一门利益颇丰的营生,经略南越诸地便大有可为。

        打下来的疆域不好好治理,那不是白打了吗?

        听闻南越许多地方其实土壤肥沃、雨水丰足,种稻谷甚至能一年两熟,可惜当地人大多喜欢占山而居,许多地都长期闲置、无人耕作,着实令人惋惜。

        目前刘彻连在南越诸地安排几个郡都想好了,就等着找机会出兵了。

        砂糖这东西霍善倒是给李长生讲过,还提到他已经让霍去病去巴蜀一带寻了。

        李长生知道这时候已经不能推说是东方朔所言,他便先把砂糖的前身石蜜的做法讲给刘彻听,其实凭南方丰沛的日光也能把糖晒出来。真要制作砂糖的话,比较费两样东西,一样是柴火,一样则是铁。

        熬糖要用到铁锅。

        刘彻道:“锅这东西应当可以反复用,倒是不妨事。”

        柴火也一样,南方遍地都是山林,难道还缺柴火不成?

        李长生道:“那便没问题了。”

        哪怕自己从未熬过糖,李长生应答起来也没有半分犹豫,仿佛他真的掌握这门技艺似的。

        刘彻道:“朕已命人前往南边取柘回来,听闻到了八月它便会多起来,正好趁这段时间把李卿你说的锅备好。一会你把要的锅灶样式给少府那边的人讲讲,我让他们配合你做准备。”

        李长生道:“敢不从命。”

        刘彻对李长生的态度非常满意,他也知道李长生不愿出仕,不过要不要高官厚禄不要紧,只要肯给朝廷干活就成了。

        只要能把事办好,刘彻还是非常尊重他们个人选择的。

        霍善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刘彻说命人去取柘了,等他们聊完正事后立刻问道:“到时候分根甘蔗给我们尝尝吗?”

        刘彻说道:“你怎么什么都想尝尝?”

        听说这小子在上林苑闲逛,看到啥就问上一句“这能吃吗”,等别人说“能吃”,他马上叫金日磾把他扛起来,他要亲自挑最好吃的分给大伙尝尝。

        他自己当然也跟着尝了。

        ……反正只这么短短几天,他们落脚的宜春苑这边能吃的果子全给他薅了一遍。

        刚才听人说他把小牛犊牵出来逛了一圈,还让那小牛犊啃了好些个花草。

        真就是他自己爱吃,他挑的小牛犊也爱吃!

        有小孩子在场,刘彻也没和李长生聊太久,很快便放他继续做包子去。

        倒是几个小孩被逮住了。

        刘彻道:“你们最近天天到处撒欢,功课怕是落下了不少。朕给你们安排了个先生,你们接下来一起跟着上课。”

        小孩子都不喜欢上学,听到要上课后一个两个全都垮下小脸。

        太子刘据却是喏然应道:“知道了。”

        卫登几人也只能跟着应。

        霍善倒是挺期待的,问太子刘据:“你都上什么课?先生讲什么书?”

        太子刘据说道:“学的是《春秋》。”

        霍善疑惑:“只学春秋,不学夏冬吗?”

        太子刘据:?

        到这时候,他才感觉霍善是个三岁小孩。

        太子刘据耐心地给霍善讲了讲《春秋》是什么东西,它其实是篇以鲁国为背景串联起来的编年体史书,不是平时讲的春天秋天。

        《春秋》最厉害的其实是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讲了出来,褒贬之意都暗含于那简短的表述之中。

        正是因为它可解读的地方太多,所以后世出了许多版本的“传”,简单来说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注释经典,以此来推广自己的思想主张。

        据说汉兴五世之间治《春秋》最有名的人要数董仲舒(这话是他学生司马迁说的)。

        只是对小孩子来说,关心的不是这书承载着怎么样深沉的思想,而是——

        “你看完《春秋》了吗?”

        “这书有意思吗?”

        “先生讲课有意思吗?”

        太子刘据边应对着霍善接连不断的问题边与他们一起往上课的地方走。

        其实先生讲课能有什么意思呢?但这话他不能跟霍善他们讲。

        他不想让父皇觉得他不好学。

        几个小孩抵达目的地,便发现候着他们的临时先生竟是个熟人——

        司马迁!

        饶是太子刘据给自己做了一路思想建设,努力告诉自己一会要给几个年纪比自己小的表弟和表侄做个好榜样,此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个不怎么尊敬师长的念头来——

        竟是那个上完茅房不洗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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