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苦寒之地

　　小屋山位于昆仑虚西面，属于青海一脉的旁支。这里比起中原大地不知道艰苦多少倍，早晚温差极大，时常早上霜雾漫天，中午烈日炎炎，晚间却又飘起细雪。小屋山从底部一直向上，跨越了数个温度带，所以植被种类异常丰富，生活期间的动物也十分奇特。

　　就拿青海道人手中这只酒葫芦来说，便是小屋山中段云海望风崖上特产的植物。这种葫芦外形比中原大陆上的普通葫芦小了一半，因为气候和地理原因生长方式非常奇特。这种葫芦自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醉天。栽培这种植物，需要特定的岩石地貌，岩石结构不能太硬，又不能太软，必须是小屋山云海望风崖的砂岩层地貌方才合适。醉天葫芦天生好酒，需得是农家新酿，绿蚁为佳，调和山中亿万年的雪域泉水，每日浇灌。浇灌时不能一瓢泼洒，因为地表是砂岩，一瓢下去液体便随着石缝消耗掉了，必须要一人用湿巾绕在醉天葫芦的藤蔓上，缓缓浇注，用时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第七载花开如繁星，次年花粉成熟，得到小屋山上特有的醉天燕尾蝶授粉，第九年上方才能结出小葫芦。再等葫芦逐年长大，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光。

　　期间最难得一步便是醉天燕尾蝶授粉，因为这种蝴蝶在地底存活十九年，一朝破茧成蝶，飞上云海望风崖后只能活不足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中，它们要采集花蜜，让体力达到巅峰，然后双双交配，繁育后代。若是这一天遇到刮大风下大雨甚至是落暴雪，蝴蝶立刻就会毙命，根本就来不及授粉。而小屋山的天气……向来都是变幻不定。

　　青海道人目测手中这只醉天葫芦，少说也有五生长时长，个头差不多与普通信鸽一般大。醉天葫芦极难培育，但是也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凡是将成型的葫芦摘下来掏空内胆，采用特定的烘焙方式制作成器具，只需往葫芦里注入清澈水源，片刻之间便能得到绝世琼浆。这种神奇变化源自醉天葫芦从小吸收酒精，天然自带三分酒气。从醉天葫芦里倒出来的液体，虽说不能称为烈酒，但是绝对美味，仿佛上古酒神赐给世人的上品佳酿：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几回？

　　遥想起当年黄二为了求得这么一支醉天葫芦制成的酒具，居然提出用黄岗十三刀刀法来交换。长袖道人这才半推半就地将一支教门中珍藏多年的醉天大葫芦赠送给他，事后还常常跟青海道人抱怨，连连说这笔生意做亏了。

　　青海道人手中这支醉天葫芦比起被黄二换去的那一支要小很多，然而亦非凡品，若是拿到中原皇城集市上拍卖，估摸着少说可以换一座南方小型的铁矿山，或者京城里中等规模的赌坊，亦或是北国游牧民族贵族手中的数百头优质长毛绵羊。

　　青海道人将醉天葫芦轻轻放回原位，继续沿着山道前进，此番登临小屋山，不是赏花咏月。

　　山道尽头，石凳上坐着一个青年道士。青年道士望见老人蹒跚而来，远远地便起身恭迎。老人走近后，青年道士躬身施礼，也不言语，比了一个手势，意思很明显：请跟我来。

　　老人跟在青年道士身后，气息平稳，暗中观察青年道士的修为，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老人心气微微有些下沉，想这青年道士目测也有二十多岁了，看他举手投足之间应该是从小就投入门下，怎么如此长的时间里，竟然于修真境界上还比不上寻常教派的中流弟子？

　　青海道人贵为一教之主，跟在青年道士后面，询问道，童儿，你师父可还好？青海道人年逾百岁，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为孩童，自然不足为过。

　　不料青年道士头都没有回，继续向前步行，步伐十分平稳，甚至连步距都整齐划一，没有哪一步多半分，也没有哪一步短半分。

　　青海道人又问道，你师父知道我今日会来？

　　青年道士依然没有反应。

　　走过山脊青云登天台阶，青年道人才停下脚步，转身比划一个动作，示意老人稍候。然后他沿着旁边一条极窄的上古栈道绕到山岩后面，一盏茶功夫方才再次出现，背上多了一只黑脊山羚羊，看来这便是今晚用来招待贵客的食物。

　　青海道人还想问点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口，只是静静地跟在哑巴道士后面继续前行。

　　黄昏晚，火云逐渐收敛，暮色苍茫，随即便会出现漫天繁星。今天小屋山气象很好，所以夜间必然明月当空，群星环绕，霄汉微微，银河灿灿。

　　老人忽然想起一句古诗：梅花香自苦寒来。

　　梅花，梅花，苦寒之地方显胸怀广大，气象万千。

　　老人看了一眼天边最后一抹红云，又看了看前方带路的青年道士，觉得他其实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苦闷。天为被，地为席，星汉为棋局，醉里挑灯闲时弄剑，自有一段不世出的清净。或许这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恰恰是最合适的。何必又非得要像玄冰子那样成天操碎了心肠，到头来还不为教中诸多长老待见，常常受到暗中陷害。

　　想起玄冰子来，青海道人嘴角微露满意之色。在徒孙辈中，玄冰子应该算得上教中第一人，帮扶其恩师长袖道人执掌教务，大胆改革，业绩逐渐显现，修真天赋也极其高，加之跟他师傅一样毅力惊人，功法境界与日俱增，不出十载必能超过他老师，更兼此子为人老成持重，尊师重道，绝对是寂灭之后将青海一门全权托付的最佳人选。

　　但是很快老人眼神中又泛起苦恼。这苦恼，便与玄冰子此次跟随长袖道人前往桦木镇有关……

　　青年道士带领老人来到小屋山山顶上的一处平地。借着黄昏最后一抹光亮，老人环视一番，只见浅草才能没马蹄，一座石质小楼座落期间，小楼前有一堆篝火，猜想是用来烤全羊的。篝火旁还有另外两个人，一大一小，都在忙碌着什么，应该是在为接下来烧烤大宴做准备。老人声音有些颤颤巍巍，这样他自己都感到颇为意外，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带着几分伤感甚至是哭诉：“梅郎……梅郎……为师来了……”

　　二十多年不见，老人还是习惯称呼那个人的雅号。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梅花，苦寒之地方显卓然不群！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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