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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林然直到被一群宫女围住,才意识到今天为什么妖主这么好说话。

    原来今天是他主持祭祀大典的日子。

    怪不得呢,宅狐出街,还要把她栓上。

    …算了,不管什么原因,能出去透透气也行。

    但是——

    “等等!”林然指着宫人们捧着的衣服,脸色逐渐惊恐:“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那是一整套的宫装,外敞黑底绣金丝银线,大红色的内敛罩衫,金玉钗的凤凰衔着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一整串估计能把人脖子坠弯的红珊瑚玛瑙朝珠……

    这都是啥?都是个啥?

    这是从古偶大女主剧组女帝登基现场搬过来的吧?!

    林然看着妖主那一身黑得没有一丝装饰的袍子,神色复杂:“…陛下,我真是没看出来你的品味这么奢华。”

    妖主坐在不远处的春塌——对,就是林然每天睡觉的地方(林然敢怒不敢言)——像是正在出神,听见声音掀起一点眼皮,言简意赅:“穿。”

    “…我穿是可以穿。”

    林然额角轻轻跳了一下,指向旁边一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

    是的,狐裘。

    一头狐妖给她拿狐裘穿

    ——这就离了个大谱!

    “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然诚恳说:“但您看着它,就不觉得毛疼吗?”

    天一默默蹲下了。

    它等着看林然被暴打——老实说,居然还有那么点期待。

    妖主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半个时辰。”

    他说:“半个时辰后,这里一个人也不会留。”

    林然觉得他的“留”不是单纯留下的意思。

    她抢过衣服,扭头就往内室跑。

    宫人们人仰马翻往屋里追:“娘娘!”“娘娘朝珠断了——”“娘娘那狐裘不能折!”

    “你们别过来!”

    “你们等在这儿,我自己穿里面的,你们帮我套一下外套就行…”

    “…好吧,也得帮我再梳个头…”

    妖主偏过头去,半阖起眼继续养神。

    天一遗憾地站起来。

    这样居然都不搞她,啧,令人失望。

    盘龙金博山炉冒着袅袅青烟,鹅梨沉香带着一丝天然清甜的果香,渐渐溢满整座大殿。

    青烟渐渐细了,一颗香丸将将燃尽

    ——人影跌跌撞撞冲出来。

    “我怕你这个计时缺斤少两,特意提前搞好了。”

    她嘴里咬着一根簪子,边跑边自己整理狐裘的袖口,然后才空出手把簪子插在头发里:“朝珠不小心扯断了,就不算了吧…还有这个。”

    她从追出来的宫人手里拿过来一个幕篱,是由足足五重白透纱罗围成,网帘还缀着一圈玉流苏。

    “我刚试戴了一下,太厚了。”

    她小声抱怨着:“戴着连路都看不清,跟瞎了一样,就不戴了吧。”

    她说完,没有听见任何回答。

    她抬起头,妖主正看着她。

    那种眼神,呃……

    林然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确实没有穿反,鞋左右脚也是对的。

    “记…你到底是觉得我这么穿好看?还是觉得我这么穿很奇怪。”

    林然忍不住问,又迅速补充:“如果是后者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谁还不是个少女心呢,她只想被夸,拒绝嘲笑。

    妖主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去拿她的幕篱。

    林然赶紧松手,眼睛亮亮。

    她期待地看着他,很希望从他眼中看到那种“眼神一亮”“满目惊艳”“怦然心动”这种充满浪漫气息的词。

    她现在当然是打不过他的,但根据她多年总结的一般规律,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就很容易降智,如果妖主降智的话,那她就可以——

    眼前一白,妖主把幕篱放在她头上,动作轻柔,系带垂下来。

    林然心头小鹿乱撞。

    这个节奏非常好,就是视线被挡住,感觉有点奇怪。

    林然忍不住开口:“这样我真的看不见——”

    “戴好它。”妖主摸了摸她脸,慢慢说:“谁看见你的脸,我就杀了谁。”

    “……”

    林然:“??”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太对的东西?

    林然呆呆看着他,迟疑说:“这是爱而不得黑化——”

    “这个谁里,也包括你。”

    妖主轻柔说:“谁认出你,我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林然:“…”

    妖主:“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林然面无表情避开他的手:“我的小鹿死了。”

    蛇精病,白白浪费她感情,莫挨宝宝!

    妖主笑了一下,把手收回来。

    他看着她气哼哼地把幕篱遮得密不透风,连边边角角都无比仔细塞进领子里,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她哪怕一片皮|肤。

    这样很好。

    这里不需要三山正道的剑阁嫡传弟子,也不需她做什么。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待着。

    待在他的身边。

    妖主侧过身,走了几步,看着她盲人摸象一样伸着手倔强自个往前走。

    宫人小心翼翼过来,搀扶着她的手臂。

    妖主转过身,慢慢往外走。

    “奴婢扶着娘娘。”

    “没关系我——等等,娘娘……是叫谁?”

    “叫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这么叫我!”

    “是,娘娘小心台阶。”

    “……”

    “我不是!!”

    郭司空等候在殿外,看着那可怖诡异的妖裔慢慢走来。

    他身后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宫人簇拥着他那个古里古怪的爱姬——凤冠披霞,戴着厚重的幕篱,被人搀扶着走步履仍有些踉跄,边走还边絮叨着什么。

    晴空的阳光照亮他半边面孔,一如既往的漠然而面无表情。

    但不知是不是郭山的错觉,他觉得今天宫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森冷血气格外的淡,乃至连阳光都似乎更暖和起来。

    他率领众臣躬身叩拜。

    “陛下。”

    林然不知道走了多久,宫人小心扶着她的袖子,把她的手放在一个什么横栏上。

    “娘娘,请上辇。”

    记…她这一路的唾沫算是白费了。

    妖主坐在高大的辇车,看着她扭过头,像是想对宫人说什么,到底悻悻闭了嘴。

    宫人扶着她一层层踏着软阶走上来,半路她踩空还踉跄了一下,进了辇车仍心有余悸伸着手摸索,宫人把她扶到他身边,她摸到他衣角。

    林然弹簧一样站起来,就想往旁边挪。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肩膀,慢条斯理地用力,一点一点把她按坐回去。

    “……”

    猛男怒吼jpg壮汉捶胸jpg狗熊掰棒子jpg

    林然缓缓咬牙。

    她真的、真的好想糊他一脸啊!

    林然心如死灰,死鱼一样坐在妖主旁边。

    妖主抬手弹琴似的划过她幕篱的流苏,玉质流苏从他细长手指如水流过,辨不清哪个更苍白。

    林然面无表情看着他,一点反应没有。

    妖主看了她一会儿,有点怠惰地收回手,懒懒倚坐软塌靠背。

    遥遥望着辇车上并肩的人影,郭司空神色复杂,摆了摆手。

    “起程!”

    ——

    今天万里无云,晴空正好。

    今天是新年祭祀大典的日子。

    王都东南角,穿过拢长的太平坊和长安坊,沿着河渠长桥一路到尽头,豁然开朗,就能听见鼎沸的人声,放眼望去,尽是浩浩荡荡拥挤成一片的人头。

    平日里热闹繁华的市肆今日全都没了影儿,整个王都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全都往这边围聚,桥头站满了人、河边站满了人、河面挨挨错错飘满了等待观礼的游船,甚至连街边鳞次栉比的楼阁房顶屋檐都趴着想看得更清楚的人。

    侯曼娥从来不知道这座王都能有这么多人。

    “大师、师姐——”

    她旁边某个不争气的二货师妹涨红了脸,努力踮着脚仰着头试图呼吸:“我—快要喘—喘不过来—来——”

    侯曼娥额角开出一朵黑色十字。

    侯曼娥面无表情把这个倒霉师妹踢到自己身后去。

    阮双双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缩在高挑可靠的大师姐身后眼泪汪汪:“呜呜大师姐真好大师姐贴贴。”

    侯曼娥:“滚。”

    阮双双:“没问题这就闭嘴!”

    其他人:“…”

    你们法宗真是画风清奇。

    高远无奈摇头,转头看向带出来的铁炎几人,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诸位道友,劳烦你们一会儿看看清楚,看那位孙道友还在不在宫人中。”

    铁炎几人连连点头:“是,我们一定仔细注意着!”

    面前人头攒动,侯曼娥眯着眼仔细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去,才隐约望见那遥遥被围住恢弘祭台一角。

    这时人群突然往后挤。

    “往后退!退!”

    “快让出道路!”

    “肃!”“肃!”

    无数禁卫军沿着中轴天门街踏马而过,喝令兴奋围观的百姓退到界限之外,让出宽阔整洁的主街。

    众人听见缓缓的拉长的城门开启声,随之是让大地都在隐隐震动的踏马和巨大沉重脚步声。

    有人大喊着:“来了来了!”

    记

    “是帝冕辇车!”

    混在人群中的侯曼娥岑知季文嘉等一众人仰起头。

    天门街的尽头,紧闭的宫城城门大开,恢弘的仪仗车队缓缓而来。

    飘摇的双龙旗开路,白鹭车、鸾旗车,接着是方辇、小辇、金玉辂,骑着龙须马的禁卫军如黑色的洪流举着帝王金旗呼啸而过,而在万众簇拥地仪仗正中,是一座由暗青鳞巨龟拉着的黄金辇车。

    那辇车高八丈有余,长如巨舟宽若垂天之鲲翼,整座辇车都由黄金浇筑,上刻盘龙云纹、雕梁画柱,晴空明媚的日光折射出灿灿金辉,宛若海面万丈金鳞浮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侯曼娥快被闪瞎了狗眼。

    她不懂,这块儿的皇帝是什么土鳖审美,真就金灿灿呗,肆无忌惮制造光学污染。

    她抬起手臂挡在脑门,手臂的阴影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她隐约看见高高的辇车上,迎风飘动的重重纱帘里,坐着两个人影。

    那是一对并肩而坐的男女,男的一身黑袍、白发披散,旁边是个穿着华丽翟衣的女人,外披雪白狐裘,戴着厚重的幕篱,完全看不清容貌和身形。

    侯曼娥一扫而过,心里啧啧

    ——这新帝自己邋里邋遢,给老婆倒是穿得挺好看。

    青鳞巨龟匍匐着前进,每一步就在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帝冕辇车缓缓驶过,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如深秋倒伏的麦子跪拜俯首,高呼万岁。

    阮双双直接蹲下,对她招手欢快说:“师姐快蹲,人这么多看不出来的。”

    侯曼娥正要放下手——

    “叮铃铃。”

    黯淡的、褪色的细长金色手镯,在她手腕间,轻轻地晃,像是被风吹动的金线,发出细微的哼吟。

    那声音太轻了。

    “师姐?”

    侯曼娥往四周望,望见无数低垂的人头,望见无数张兴奋的脸。

    “大师姐?师姐你咋了?!”

    她缓缓移动着眼珠,神经质地打量着一张张模糊的脸,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还不是……

    突然,莫名所以、毫无缘由、没有任何根据地…

    她的目光转向来时的方向。

    高高的黄金辇车上,纱帘迎风翻动。

    “叮铃铃~”

    ——女人端坐在那里,黑底金纹凤袍,雪白的狐裘遮住体态的轮廓,玉流白纱的幕篱,隔绝了所有视线。

    “大师姐你怎么了?”

    “大师姐你快蹲下!有人注意到你了!”

    已经准备蹲下的季文嘉好奇地看过来,岑知偏过头来,看着定定站在那里的侯曼娥,清淡的秀眉微蹙。

    “叮铃铃~叮铃铃~”

    ——看不清她的身形,更看不见她的脸。

    ——她不会穿那样的衣服。

    ——她更不会许多年许多年故意不出现,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给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当老婆。

    “叮铃铃~”

    记

    侯曼娥想,那是谁呢?她怎么会认识呢?

    “……”

    ——她像离弦的飞矢冲了出去

    “师姐!!”

    “大师姐!”“不可!”“侯道友——”

    “林然!!”

    “林然!!!”

    是谁带着哭腔吼得撕心裂肺:

    “林然你他妈混账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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